天津纠风志愿者“扫街”暗访 织就反腐恢恢大网
中秋、国庆前后， 一支由1000人组成的志愿者队伍活跃在津城各处，织就一张反腐倡廉的恢恢大网——
纠风志愿者“扫街”暗访
他们穿行于市井闹市，奔走于宾馆酒楼，深入医院商铺，蹲守学校社区，既查窗口，也查角落；既纠行风，也查官风。
他们来自不同职业，有工人、农民、教师、职员、医生、律师、大学生，还有记者。
他们不拿任何报酬，从无任何人任何部门向他们提供哪怕一分钱的补贴，有许多人坚持十年无怨无悔。
他们行事的风格是，悄悄接近目标，拍照、录音、录像，然后上传到指定网址，成为纠风办查办行风、官风的有力实证。
这个1000人组成的队伍，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纠风志愿者。
中秋、国庆，是消费旺盛的时段，也是纠风志愿者密集“扫街”的时候。“两节”前夕的一个晚上，记者随志愿者暗访津城餐饮娱乐场所。
梅江，是天津高档社区集中的区域，高档房、别墅密集，宾馆酒楼林立。离中秋节还有一周时间，这里已经夜夜笙歌，宾馆酒楼门前停满各种款式的商务车。要在昏暗的灯光下从密密麻麻的车丛中找出官车，并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但王姐却是轻车熟路。
在银行从事管理工作的王姐做纠风志愿者十多年了，已经历练出辨识官车的法眼。“党政官员公务用车的车牌大多有迹象可寻，颜色以黑色居多。”在大岛酒楼前的停车场，王姐拿眼扫着那些车的号牌。
转了一圈，没有发现目标。王姐看了看表，说：“刚刚7点，还早，饭局一会儿才能散。”她判断，官员赶饭局，通常是司机把人送来后车就开走，等散局时再来接，有的也会把车停在离酒楼稍远的地方等着。“先到别的地方看看，一会儿再来。”王姐与另一名志愿者张冰商量后，转到另一条街上。这条街边的三层别墅都改做了棋牌馆、茶馆、酒楼，因棋牌馆居多，又被称为“麻将一条街”。
在离这条街100多米开外，一辆黑色奥迪车孤单地停在树影里，车身锃亮。王姐也眼前一亮：“你看这牌号。”王姐和张冰围着这辆车转了一圈，拿出手机拍照。
张冰道：“这是新款奥迪，从挡风玻璃望进去，操控台前没有任何牌证，后视镜上也没有挂饰品，而且车身干净。这辆车停在远离停车位的地方，不太正常。”
张冰是某局公务员，天津经济广播“行风坐标”节目的特约评论员，这是他加入纠风志愿者队伍以来第一次参加暗访。
离开“麻将一条街”，他们转到“海逸王墅”小区一带。这里的别墅以套论价，每套都在千万元左右，居民非富即贵。在小区拐角处，又发现一辆奥迪车。两人拍了照片。张冰又有新发现，这辆车的副驾驶座位往前倒放，车上坐着司机。“这是官员坐车的习惯，可以在后排伸腿，很舒服。”那辆车上的司机并未察觉，仍在专注地玩着手机。
回到大岛酒楼。一路上，他们又发现3辆疑似公车，照例用手机拍下了照片。王姐说：“今天很有收获。一共发现了5辆。”记者问：“你们怎么验证这些车是不是公车，是不是公车私用呢？”
张冰介绍：“我们只提供线索，把照片传到指定的网址，标明时间、地点，纠风办再根据号牌由公安交管局核实这辆车的所在单位。然后，找所在单位核实这辆车今天到这里干嘛来了，谁在用车。市纪委有明确规定，公务用车在下班后、节假日是要封存停用的。像今天这个饭点儿，这些车来这里就有些不正常。如果是公务接待，必须事先报备。”
王姐和张冰商定，由她回去整理这次暗访的“成果”，向纠风办报告。
“扫街”暗访，是纠风志愿者的常事。
志愿者谢云、高燕暗访的目标是河北区中山路一带的酒店。这是中秋节前一个周末的晚上，在一家四星级酒店前，她俩围着停车场转了一圈，没有发现疑似公车。记者跟着她们进了酒店。富丽堂皇的大堂里，立着一对新人的婚礼“易拉宝”。俩人走进宴会厅，婚礼仪式已经结束，人们正在用餐，并未注意到来了陌生人。俩人数了数酒席，一共16桌，转身出来，问一位传菜的服务员：“这里每桌酒席多少钱？”服务员答：“最低标准2788元，这家人的酒席属普通消费。”
这时来了一位前台服务员，很警觉地问：“你们有什么需要吗？”高燕说：“我们想订酒席，看看你们的标准。”服务员带她们到业务洽谈区，很详细地介绍酒席的档次标准。据介绍，这家酒店10月婚宴很多，周末晚上14桌以上的大包间已经全部订满，2788元起订，上不封顶。“1万元一桌的也有？”高燕好奇地问。服务员笑答：“以前有订过8000元一桌的。现在基本上没有人订了。”
高燕问：“可以开发票吗？”服务员答：“这个随客人自己。个人名义开抬头可以，（客人）不敢再以公司抬头开发票了。”服务员介绍说，以前来这里公款消费的客人很多，这两年，“风声紧”，几乎没人敢以单位名义开发票了。那些豪华的包间，基本上是私企老板们在消费，也有个别家庭聚会。服务员感叹：“真跟以前不一样了。不过，我们这里的生意还算不错。”
出了酒店，记者笑说：“白跑了一趟，嘛也没发现吧。”
谢云道：“有收获呀。你看，没发现有公车私用，也没发现公款吃喝。这就是收获。”她解释：“暗访是查问题，查问题并不是目的。我们的目的是让公款消费、奢侈浪费的现象得到遏制。现在这种现象的确比以前大大减少了。”高燕也说：“我的感受也是这样，公款消费确实少了，至少从面上很难发现。至于隐蔽的，不敢肯定就没有。纠风志愿者的责任就是发现这些线索，然后报到纠风办，由他们去核查。”
57岁的谢云是小学退休教师，高燕年龄稍小，是街道干部。她们加入纠风志愿者队伍已经十多年了，这些年，明察暗访，成了她们生活的一部分。每次明察暗访，都由市、区纠风办下达指令，谢云把这叫“出任务”。任务一来，不管家里有什么事，说走就走。每次“出任务”回来后，她要把拍到的图片上传到一个叫“清风”的微信号上，然后再把当天的情况填写在统一下发的表格上，注明时间、地点、明察暗访事由、事情经过。记者试图加载“清风”微信号，谢云说：“你进不去。只有登记在册的志愿者才能通过验证。”高燕说：“这个微信号由市纠风办的同志管理，志愿者之间发的信息是不见面的，这样可以保证信息安全，防止泄密。”
为了方便明察暗访时录音拍照，从去年开始，志愿者们都陆续换了智能手机，买手机的钱都是自己掏的。虽然微信已经成了年轻人离不开的社交工具，但对于谢云这样“平时连电话都很少打”的人来说，突然间要让他们学会用微信发图片、帖子，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就是凭着对纠风工作的热情，他们很快掌握了这个“技术活儿”，现在，所有志愿者都能纯熟地运用手机传递信息。“这也是一大收获。”以前从来不会发微信的谢云说：“不懂的地方我就让女儿教我。我女儿也是志愿者。”
在纠风志愿者队伍中，有许多年轻人，谢云的女儿小红就是其中之一。小红在南开大学读研，4年前成为纠风志愿者。记者很好奇，这个90后女孩怎么会热衷于“纠风”呢？
暗访后的第二天，记者找到小红，很想听听她这样的年轻人对纠风志愿者的看法。小红说：“在大学，热衷社会公益的同学很多，我认识的就有十多人成了纠风志愿者。我觉得我妈妈很了不起，退休了，还去做这件有风险的公益事，完全是出于对社会不正之风的焦虑。”
有件事对小红触动很大：一次，谢云探查某区社保服务大厅，这些窗口单位是纠风志愿者查访的重点。谢云发现自动出单机打印账单明细时，必须先交1元钱才能完成，而这项收费是不合理的，墙上没公示，物价局也没备案。她把这件事反映到市纠风办，很快就得到答复，取消了这个不合理的收费项目。并且，全市所有社保大厅都不再收取这1元钱了。小红说：“这1元钱虽不起眼，但在百姓眼里，就是政府形象。我觉得这样的事做起来真的很有意义。”大学二年级时，小红申请加入了纠风志愿者队伍。
在小红眼里，妈妈不是党员，但比有些党员要纯洁得多。“他们这些志愿者，没有任何报酬，也没有任何补贴。都是用自己的车，花自己的钱，搭着自己的时间精力，还要冒风险，看人脸色，却从不抱怨。图嘛呢？图的就是帮着党和政府做实事，助推社会风气好转。”
许多人怀疑纠风志愿者是不是领到过什么补偿，不然，谁会去做这件“费力不讨好”的事！其实这根本就是误解。志愿者不仅得不到任何报酬，甚至大热天里连一杯水都喝不上。但是无论刮风下雨，从来都挡不住他们的脚步。小红说：“所以我希望像我这样的年轻人更多地加入纠风志愿者行列，把这些上岁数人替换下来。”她认为，纠风志愿者队伍里，如果有法学、社会学、统计学、管理学，甚至公安侦查专业的大学生参加，用所学的专业知识参与纠风，那么纠风行动将变得更专业、更有力度。“有专业知识，查问题的效率、准确率都会高出一个层次。你说是不是？”小红说。
天津纠风志愿者队伍一路走来。组织者之一、天津经济广播监制陈建强说，这支队伍的前身是天津经济广播“行风坐标”节目招募的热心听众，发起于2003年，当初只有300多人，主要作用是监督和举报行业不正之风，为节目“报料”。头一年，还与《今晚报》合作开办了栏目，媒体协作，合力正风。党的十八大后，中央出台“八项规定”，反对“四风”，志愿者们积极参与党风政风建设，举报公款消费、公车私用、党员干部出入私人会所和娱乐场所等违纪线索，一时震慑官场。2013年8月，经天津市纪委批准，市纠风办将这支队伍“收编”，正式命名为“纠风志愿者”，并委托天津经济广播向社会招募1000名。市内六区300名志愿者为市纠风办“直属队”，委托天津经济广播管理；各区县成立“区队”，成员分别有50多人，由区、县纠风办管理。遍布全市的纠风志愿者成为纠正党风、政风、行风的“瞭望哨”“侦察兵”。
天津纠风志愿者有统一的章程，有队旗，入队时还要宣誓。这支有组织管理的队伍，纪律严明，行为规范，在这座城市织就了一张反腐倡廉的大网，营造了“不敢腐”的环境氛围。3年来，志愿者参与质询和纠风行动1100多批次，向纪检和各级政府部门反馈纠风意见、建议5200余条。仅去年8月一次行动就查访138个政府部门的基层窗口单位497个，餐饮娱乐场所240个，回收暗访报告846份，提供“四风”问题线索37个。
天津在全国首创“志愿者上街纠四风”经验，受到广泛关注。今年4月，中纪委党风政风监督室专程来津调研，对发动群众、依靠群众的“天津纠风模式”给予肯定。群众——机关——媒体，构成了反腐倡廉的“防风墙”，这一模式也迅速推向全国。至今，各省市相继成立了“纠风志愿者”队伍，成为查处党员干部和国家公务人员违法违纪的一支生力军。
看住腿，管住嘴，廉政建设看纪委。天津市纪委、纠风办发动群众纠“四风”，力度之大，行动之实，令官场风气变了。国庆节期间，记者偶遇一位“厅官”朋友，聊起纠风志愿者的厉害，他这样描述：你看这大过节的，来这里公车是见不着了。平时非工作时间，我们绝对不敢动公车了。进饭店前，都得特别留神有没有嘛人在暗访。但是你怎么瞧都觉不出来哪位是纠风志愿者。他们在暗处，你在明处。他们可能是大爷大妈，也可能是年轻人。走到你跟前找你搭讪，套了你满嘴话，你还得说回见您了！转过头，保不齐哪天你的车牌号，你喝酒撒欢儿的样子就被查了。
都说北京有“朝阳群众”“东城大妈”，这回，天津有“纠风志愿者”。这些人，神了！
（依受访者要求，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相关链接
如何成为“纠风志愿者”？
天津市纠正行业不正之风办公室2015年8月7日颁发的《天津市纠风志愿者章程》规定：
纠风志愿者年龄须在18至65周岁，身心健康；有充裕的个人支配时间；具有奉献精神，愿意无偿为本市党风政风建设服务；品德端正，遵守国家法律法规和有关规定，能严格自律。
纠风志愿者的职责是：监督和反映党政机关、党员干部（含国家公务员）遵守党的政治纪律、组织纪律、廉洁纪律、群众纪律、工作纪律和生活纪律等方面的情况；监督和反映党政机关、党员干部遵守中央八项规定精神情况；主动反映群众对我市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工作的意见、建议。
参加志愿服务活动时间每年累计不少于20小时。
除规定范围内的个人利益和工作职权以外，不得利用纠风志愿者身份谋求任何私利和特权；自觉遵守相关规定，执行工作纪律，保守工作秘密。
天津市纠风志愿者誓词
志愿成为一名光荣的纠风志愿者。我承诺：尽己所能，不计报酬，认真负责，严守纪律，践行志愿服务精神，主动作为，敢于担当，为营造良好的党风政风贡献力量。
——摘自《天津市纠风志愿者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