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人艺的戏剧策略

07.02.2015  16:08

老友林希长兄从美国遥控,电邀我到北京保利剧院看《婢女春红》,很是高兴。这是自《蛐蛐四爷》、《相士无非子》后,他自己所写的第三部话剧,可谓宝刀不老。想我自己是中央戏剧学院编剧专业科班出身,却一个话剧未能写出,一辈子一事无成,真的是异常惭愧。

因是第一次看天津人艺的演出,忍不住和常看的北京人艺作对比。这是一部写旧时代大宅门里破落人家的话剧,从剧中人物设置看,和北京人艺经典剧目中的《》、《雷雨》,很相似。三位性情各异的少爷、一位婢女、一位性情压抑的少奶奶,所共同演绎出的爱恨离合。不同的是,没有了男主人,如《》中的老太爷,《雷雨》中的周朴园,多了寡居归门的姑奶奶和流落唱戏的筱翠花。

有意思的是,这部戏最出彩的恰恰是多出的这两位人物。这就看出天津人艺和北京人艺不同的地方了。随着戏一点点如墨在画纸上晕染开来,心里先替林希兄兴奋起来。

姑奶奶出场不比女主人大少奶奶多,戏却比少奶奶足,且前后变化大。看她前面对春红乃至对蟊贼的慈善,对雨中弃婴的怜悯,以及打发筱翠花时多给些银两的爽快与精明,再看最后她出场为维护所谓声名,而不让春红进少奶奶灵堂的冷酷与残忍,所呈现出来的戏剧面貌,要比少奶奶更棱角分明,也更具性格的多重性。

筱翠花只有前后两次出场,却占据整部戏中最富于戏剧动作的两个桥段。她最后强持大少爷离开这个大宅院,既可以看到爱钱的分量,但怎么不可以说也是一种爱情的力量呢?大少爷曾经在她最关键的时刻挺身而出帮助了她,又和多病且是封建包办的少奶奶多年貌合神离,醉酒时还以为筱翠花到来,恐怕也不仅是情欲简单一个词所能概括。在这里,看出了这部戏主旨的多义性,和北京人艺久演不衰的经典老戏的主旨靶向性集中明确和单一,有了不大一样的地方,也就更具一些重新解构并审视过去的现代性。

这种主旨的多义性,更表现在主角春红的身上。春红不同于《》里的鸣凤和《雷雨》中的四凤,尽管她也有作为婢女逆来顺受的一面,和她们最后的结局是一样走向死亡。她没有鸣凤和四凤那样的单纯,也少有她们那种对新生活的向往,她一出场便俨然是一位精到的二主人。虽然戏中和《》、《雷雨》一样,也有一位三少爷在爱着她,但他们之间除了三少爷给她的信、诗和临走前突兀地对她说回来时娶她,基本上没有什么戏展开。

惹人注目的是,前半场在处理蟊贼和对决筱翠花的戏中,春红都是以感觉良好的主人姿态出现的。在她被大少爷强暴而怀孕之后,地位一步步受挫,她成为少奶奶貌似关心实则精心设计好的一粒微不足道的棋子,先是被打入跨院“冷宫”,最后在姑奶奶强硬之态下无奈而亡。这种前后的跌宕变化,令人唏嘘慨叹。莫要说多年的媳妇未必就能熬成婆了,婢女到底难成主人,野草更无法变为家花。这样的结局,便不能是《》、《雷雨》中仅仅是对旧时代的批判所能明示的了,春红也并非仅是“乱世祭品”,而有了自身人性悲剧的因素在内了。

主旨的多义性,更重要的来自于剧本本身。相比较受舞台限制的剧本而言,小说的容量要更丰富,叙事更为自由,人物性格命运的展开也要更多姿多彩。即便删繁就简浓缩为剧本,但拔出萝卜带出泥的部分,还是和单一从剧本到舞台显现出不一样的地方。北京人艺这类大宅门或家族史的大戏,除了《》是改编于小说,其他均属于后者。这就让我看到天津人艺与北京人艺最不一样的地方,起码在这部戏里是这样,其戏剧的叙事策略更多依赖为小说的叙事策略。即便这部戏是由北京人艺著名导演顾威先生所导演,也不能完全打上北京人艺戏剧风格的印章。

稍微分析一下这部戏,真正富于北京人艺风格,或者说富于戏剧叙事策略也就是传统话剧里出戏的地方,主要是我前面所提到的那两个桥段:春红对决筱翠花和筱翠花强行拉走大少爷。前者,春红和筱翠花所坐的位置的变换以显示心情,很像京剧《锁麟囊》里的三让椅。后者,筱翠花和大少爷同演《玉堂春》,戏中戏,更是传统戏剧中戏剧性演绎屡试不爽的叙事法则。除此之外,这部戏并没有过分强调戏剧性。每一次人物之间的交锋,没有夸张的表演,充分相信观众自己想象的空间,体味人物的内心冲突;每一次灯暗幕落时,并没有强烈的戏剧动作或意外的戏剧情节,而是小说一样娓娓道来,让留白衔接前后的时间与命运的变化。

如果从这一点来看,这部戏的导演风格有退有进,显得层次丰富多样。但也同时显得前后半场风格不大统一,在传统特别是轻车熟路的北京人艺戏剧叙事策略与天津人艺这部新戏所带来的小说叙事策略中徘徊不定。前半场基本是现实主义风格,后半场则加强舞台调度,特别是筱翠花抢走大少爷时,一束光打在身上犹如鬼魂附体;少奶奶死前无法突出重围一般,一道道院墙重重围合;春红死时落叶纷纷……都是非常的精彩,有了很强的现代效果,充分运用了戏剧手段,强化了小说的叙事策略。可惜,在前半场看不到这样的一点影子,幕启时春红出场绕着花树转了一圈,虽然和幕落之前的落叶纷纷有了前后的呼应,却显得做作,有些小儿科。

婢女春红》是一部好戏。希望它能好好再打磨一下,使之更为精致,更具有津味儿,成为天津人艺真正的镇院大戏。我以为最重要的是,进一步加强剧本中所拥有的小说叙事策略,以此融合并改观现今惯性的戏剧叙事策略。这种融合和改进,其中首要便是不要和北京人艺的戏剧风格靠近,而是要拉开距离。现在的戏,还有很大改动的空间,比如,可不可以调整或压缩三少爷和颜黛黛基本没有什么戏的两个人物,让时代背景更虚化一些,让早在《》、《雷雨》中表现过的对新式爱情的追求隐去,从而加强其他人物的戏份,尤其让主人公春红的悲剧性,从时代更向人性方向靠近。再比如删去春红怀孕后和大少爷在佛堂相遇对当事经过的重复叙述,腾出笔墨加强后面春红见不到孩子的痛苦折磨。现在,后半场春红的戏大大减弱,春红的死和少奶奶的死挨得太紧,显得匆忙,原来小说叙事策略的节奏被减弱了。再比如,可不可以让前后半场的叙事风格更为统一,胆子再大一些,进一步打破传统中规中矩的戏剧叙事风格,例如,打在筱翠花身上的那一束光,可以挖掘其功能与内涵,造成戏剧中重复的效果,让它也成为戏中的另一个角色。当然,这可能都是些外行话,只是衷心希望天津人艺能将这部戏打造得更上层楼。

2015年1月25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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