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华横溢却度日如年:你那么逗 怎么会抑郁呢?
天津市安定医院开展精神疾病宣传科普活动。
天津北方网讯: 华东师范大学青年学者江绪林因抑郁症自杀,西安18岁史学天才少年林嘉文因抑郁症自杀,今年2月接连两起悲剧,让抑郁症的警钟再次在人们心中敲响。
无可否认,抑郁症进入到公众视野,很大程度是由于抑郁症患者的自杀倾向及其中的自杀“成功”者,一些患者还在个人社交平台上直播自杀过程,最终也没能挽回这些年轻人的生命。
最新公布的流行病调查显示,本市抑郁症现患率为3.5%,终生患病率是9.7%。抑郁症的终生患病率是指一个人一生中至少有一次患上抑郁症的几率。本市的调查结果略高于国内其他地区水平,但低于美国、日本等国的终生患病率。
抑郁症患者的内心世界什么样?本市抑郁症发病情况如何?抑郁症可不可治、好不好治?带着诸多疑问,记者接触了相关医疗机构和个人……
抑郁症患者的内心——
每一天都过得好煎熬
在天津市安定医院内,记者辗转联系到一位愿意接受采访的抑郁症患者小凡,他现在天津某高校工科专业攻读研究生,现已研三即将毕业。小凡从考上研究生后,因为学业压力开始出现焦虑、抑郁的情绪,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进而伴随身体部位的疼痛以及失眠,专注力和记忆力下降,病症从2015年3月开始加重,经过专业导师和学校心理辅导师建议后,小凡前往专业医院就诊迄今已1年,病情得以稳定。他本科时学习成绩不错,在师生眼中为人也很随和,从小保持了记日记的习惯,患病后这一习惯中断,记者根据采访整理了小凡作为一名抑郁症患者患病后的真实感受。
2015年3月睡不着—————————————————
糟糕,我又听到隔壁室友的呼噜声了,他今天回寝室的时候就有说有笑;另外一个一身汗臭就睡了么?反正他现在也不招呼我去打篮球了,我压根就不想打。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我怎么还没有睡着。
我好像能听到四周空气里时间流动过的声音,但是宿舍里没有闹钟,我身旁只有一部手机,睡不着的时候就看时间,一点钟、两点钟、三点钟……越来越担心,天就要亮了,但我还没有睡着。
要么,就把手机关了,也不去看时间,反正是越看越紧张。紧张的时候整个人头痛欲裂,各种痛苦绝望一拥而来,我讨厌任何声音,狂躁得好像要爆发的火山,心悸,越跳越快。
2015年3月困———————————————————
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感觉这样活着好没意思。
从考上研究生后,这种念头就开始了。大学本科、高中都挺好,能做很多事情。上了研究生就不一样了。总感觉那些东西都比以前难了,做东西感觉也没什么成果,别的同学一做就做得特别好,我做很多很多努力感觉别人就是看不上,没什么成就,总感觉不如别人。
做不出东西来感觉就很难毕业,一直做、一直否定自己,其实做了好多东西,后来发现自己做了也没什么用,以前自己想的东西和做出来的东西不一样。不像以前本科觉得做什么都好有意义,现在意义也不大。
在实验室里,我感觉自己已经透不过气了。“你看那个谁谁谁,和别人差距好大啊。”导师难道是在说我么?
我的手脚好像都被绳索捆绑住了,还灌了铅,大脑支配不了躯体。我明明应该起床洗漱去实验室的,所以,就留在寝室里吧,反正我什么都做不了啊,什么都做不了。
2015年4月嗜睡——————————————————
导师今天建议我去接受心理辅导。
寝室的窗子上泛着白光,这本来就是大白天,我躺在床上,却依然困乏,脑袋始终昏昏沉沉就如同深夜,哈欠连天,腰酸背痛都会有。
我既睡不着也睡不饱。有时睡得多,有时睡得少,感觉每一天都好难熬。但是头脑中的巨石正在疯狂生长,越来越重,我内心的火山呼啸得更厉害了。
好累!我总觉得我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和我的处境有关系。有时候确实感觉挺失落的,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孤军奋战一样,毕竟和别人差距好大。理解力、记忆力和注意力都开始走向下滑。即使做出来我感觉和顶尖水平差距还是好大。
心理医生也没说出些什么,他建议我去看专业的大夫。我不想见人,不想接电话,不想与人说话,不想出门,这等简单的事情于我简直苦不堪言,我开始进入如深渊般的社交困境。
2016年2月故乡——————————————————
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死了算了。
所有的往事在我脑海里翻转,从寝室的各个角落里跳出来,冲我呼喊,有故乡潺潺的水流,还有爸妈刻印了皱纹的脸庞,他们怎么老得那么厉害?
明明刚打电话的,问一下“干嘛,吃饭”,然后就说自己有事儿。其实就是不想打电话,但是不打电话,他们应该也会比较担心,所以会打,就像汇报完成任务一样。
死了的话,比较亏欠父母,其实父母可能也知道(我病了),他们对我的期望好像是挺高的,所以也是不想让他们失望。
过年回家一趟,反正在家待了两三天,那时候感觉就是我要做不一样的自己,为了让父母不担心,我觉得可以表现得像他们想象的那样。感觉也是强撑着,虽然可以做到,但是自己并不想。
2016年3月看病一年————————————————
感觉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好多人都建议过来看一下(看病),一直抵触这个,但是看了之后还是有一点点效果,至少把我的睡眠改善了,也不看手机了,吃了药就上床,不管其他,想就想,不看手机不看手表,也不知道几点睡着的,但是第二天醒来感觉还可以。
现在也不怎么为睡眠担心了,睡不着就睡不着,不像以前睡不着担心,感觉时间好像很空白一样。
真没想过研究生毕业以后做什么。过了这段时间再想,换个环境可能会好一点,总感觉这种氛围不喜欢,交流比较少。但感觉说了也没用。这可能就是人必经的一个阶段。
张大夫对我说:“相信自己,别去质疑,最重要的是情绪心情,肯定都能解决。”
确实我也不知道相信谁了,他(张大夫)说相信,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相不相信。
——“好,我相信你。”
——“我们慢慢来,一起努力。”
他跟我说什么时候必须去复诊,或者找他聊,刚开始我也是敷衍,后来发现,好像有一个目标,我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事情。
张大夫说:“你把这段时间过去了,到时候你再想这一年,会觉得差别好大。”我说:“行,我们都一起看看。”
流行病调查显示本市抑郁症终生患病率达9.7%
专家:不要以开不开心判断抑郁与否
抑郁症又称抑郁障碍,以显著而持久的心境低落为主要临床特征,是心境障碍的主要类型。
近年来大众对抑郁症的认知度正在提高,知晓传播和专业推广都能使更多人正确认识抑郁症,每一个人在一生中都会经历不同程度的抑郁情绪,这种情绪是递进的,如果没有有效关注,病患者没有及时临床干预治疗,这种递进就会最终滑向自杀。
目前,根据2012—2014年公开报道,日本临床需要干预的抑郁症患者,以现患率(近一个月、一年内患病)来统计,比例大约是人群中的6.6%,如果要以终生患病率统计则更高达16.6%。
中国2010年流行病学调查显示,目前国内抑郁症现患率为2.3%,终生患病率达3.3%。天津最新的流行病调查显示,本市抑郁症现患率为3.5%,终生患病率是9.7%。抑郁症的终生患病率是指一个人一生中至少有一次患上抑郁症的几率。本市的调查结果略高于国内其他地区水平,但低于美国、日本等国的终生患病率。
美国有一个著名的研究者跟踪了40多年,发现在家庭状况比较差的环境中长大的小孩,如父母失业,或父母有酗酒史,或者对儿童有虐待、暴力倾向,这样家庭的小孩18岁成人以后,得抑郁症、出现行为问题或出现情绪问题的概率远高于在平常家庭长大的小孩,高大约30%的概率。
而我国像留守儿童,长期跟父母得不到团聚,隔代抚养、被冷落,甚至有被躯体虐待的,成年以后一定会有不同程度的精神心理障碍。
目前对于抑郁症的成因研究仍然是一道难题。对此,记者采访了天津市安定医院心境障碍科主任张勇博士,他告诉记者,“我们的研究的确比以前更深,但是抑郁症这种精神心理疾病,它不仅仅说是有压力就能得抑郁症。那同样有压力,为什么他没得你就得了呢?”
张勇主任分析,抑郁症的成因综合来看,有生物性因素,因为就有人“养尊处优,学业顺畅,婚姻幸福,儿女孝顺,钱也够花,但是也得抑郁症,那就是生物性因素更多一些。生物性因素就是他的基因,具有异感性。”
其他的因素就是心理因素,包括这个人的性格因素,处理问题的思维方式,解决问题的方法,家庭和社会的支持系统等。
“那有的人就会问:是不是小心眼就是抑郁症?未必,小心眼的人多了,也不是说内向的人就容易得抑郁症。相反,外向的人得抑郁症的也是非常多的。”所以,张勇给出的结论是,性格不是患抑郁症的决定因素,但性格是异感素质。
“假如是过于拘谨的,过于自责的,过于胆怯的这种性格,你看我说的是过于,而不是一般,那遇到压力时,外界因素更容易导致他出现情绪问题。”张勇认为抑郁症和个性、心理特征有很大的关系,其次还与家庭、生长环境密切相关。
整合医学模式概念中所提倡的,一个人的生物、心理、社会模式决定了他是否更容易得抑郁症。病因非常复杂,有可能3个因素都具备,也有可能就占其一或占其二。
所以不要对抑郁症患者说“开心一点”“想开一点”这种话,更不要以一个人开心不开心来判断他抑郁不抑郁,“你整天那么逗,怎么会抑郁呢”,这样的判断是彻底的误读。
抑郁症是病,是病就应该去治疗——
抑郁症是一种病,不是一种悲观失落的心情、不是矫情、不是故作姿态。
从生物性角度来解释,抑郁症患者体内就好像缺了一种东西。“我们大脑里面都会分泌一种血清素,专业名字叫5-羟色胺,5-羟色胺跟人的情绪有很大关系,俗称‘快乐地址’。”张勇介绍,如果它的含量、浓度下降了,人就会出现情绪低落、不高兴、闷闷不乐,体验不到快乐,动力不够,没有欲望,包括生理的一些节律都紊乱了,食欲、睡眠都出现了问题。
这时就要给予心理治疗、环境治疗、体能训练,当然还要给予药物治疗,包括中药治疗,大脑内的5-羟色胺会缓慢上升,达到或者接近原来没得病的那个状态,人的情绪开始好了,有兴趣去逛街,去买化妆品,出去旅游,去参加聚会,睡眠开始好转,吃饭也香了。
记者从市安定医院了解到,现在国内临床普遍采用的抗抑郁治疗就是让患者体内的5-羟色胺,慢慢在4到6周时开始上升,8周到12周时基本接近正常人水平。
每个人都有必要通过专业的心理健康自测,来发现自己潜在或正在发生的心理问题。世界卫生组织目前推荐了一份健康人群抑郁筛查问卷,天津市安定医院也正在对此进行推广(筛查问卷见上图)。
因为抑郁症是一种病,是病就要吃药。确实有轻度抑郁症患者自己熬着就熬过去了,但对于绝大多数抑郁症患者来说,扛不是一个办法,这不是一个用意志就可以与之对抗的疾病。
10分是中度抑郁以上,就有必要考虑是不是要去看看心理医生。
还有三个专业维度可供自我判断,第一是低落情绪,做什么都没意思,兴趣下降,觉得疲劳没精力,且这种情况持续出现在两周以上,“不能说我今天心情非常糟糕,明天又兴高采烈,它有一个持续维度”,那就高度怀疑是否得了抑郁症,这也是最重要的一条;第二是工作能力和社会能力的下降;第三是自己感觉到痛苦,需要求助。
“为什么得了抑郁症,得了失眠障碍,得了其他重一点的精神病,就会介意别人知道,甚至隐姓埋名宁可到网上去查而不去看医生。或者去看医生的话,也先去中医院,看神经内科、消化科、呼吸科,就是不看精神心理科。”很多患者因为“耻感”羞于吃药,或是对家人隐瞒,但是如果不在“黄金12周”内有效抑制抑郁症,减量、停药后病情反复,就有可能得长期服药甚至是终身服药。张勇认为,一方面公众对疾病认知需要一个过程,另一方面大众媒体的宣传知晓度非常关键,实际上中国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行,但我们做得还不够。相信再经过三四十年,人们可以正确地对待抑郁症等心理疾病。
抑郁症没有明显的年龄集中分布——
本市发病率:女性多于男性,乡镇高于城市
从天津市安定医院接触到的临床案例来看,无论是儿童少年还是老年人,还是青年都会得抑郁症,没有明显的年龄集中分布。
同时,根据2011年到2012年天津流行病学调查发现,女性得抑郁症的概率高于男性,女性约为4.6%,男性约为2.5%,原因多样,主要是因为女性性别角色要同时负担家庭和工作,既要照顾孩子,工作风险性更大。
城乡也有差别,天津的乡镇抑郁症发病率要高于城市,有别于国外数据。分析认为,农村和乡镇人口发病率高,是因为文化程度低,易失业,社会支持系统不好,自我认知度和受教育程度不好等等。一旦患病,也很难有早期识别,病情会被拖延。而且农村人和城市人对于抑郁症的理解一定是不一样的,甚至有天壤之别,农村患病者可能会首先考虑去“拜仙儿”。
调查显示虽然在年龄段上没有差异,几乎在各个年龄段都有,但是每个年龄段的特点是不一样的。记者了解到,门诊的老年人抑郁症患者也比较多,往往是有严重的心脑血管疾病以后,更容易出现抑郁症。比如说患了脑梗脑出血以后1个月到3个月,就是出现抑郁症的高发期,一方面是因为生理因素损伤影响了“快乐地址”,同时心理打击也很大;青年白领更多是职业的压力,人际关系的压力,生活方式的变化;学生是学业压力。
需要关注的,空巢老人的抑郁症发病率比较高,儿女疏于关心,老人退休后独自在家冷落寂寞,心里有落差感也能催生抑郁症。另外,医护群体的抑郁症发病率要高达34%,所以现在都在提医患关系,更应该给白衣天使们多一些关注。
但不论哪个群体、哪个年龄段,共同点就是心境的低落,愉快感下降,并同时伴有身体上的症状,最常见的有疲劳和头痛、腰背痛、大肌群的疼痛,关节痛。所以这一点其实也会误导很多患者在发病后会首先选择综合性医院治疗。
还有像生物节律,首先是睡眠,几乎50%到90%的抑郁症患者都有不同程度的睡眠障碍。包括入睡困难,早醒、易醒、多梦,白天精力下降,疲劳想睡觉。其次像食欲,包括我不想吃饭,不思饮食,胃口下降因此导致的体重下降也非常突出。
这些特征逐渐加重并相互影响,病患就会进入恶性循环,导致情绪更低落,甚至严重的没有干预的话,就会想自杀一了百了。
所以抑郁症最大的风险就是自杀,有报导想要自杀的人里面有抑郁症率的占15%到20%,他们都有不同程度的自杀观念和自杀行为。在这个人群里,有20%到30%左右的人自杀成功。
“并不是说所有自杀的人,都一定有抑郁症。但自杀的人群里,检测出抑郁症,或其他精神性疾病的概率较高。像大家所熟知的张国荣。”张勇说。
抑郁症可防可治,越早治疗越好
首发抑郁症患者治疗3个月可痊愈
张勇介绍,如果是一个首发抑郁症患者,或者是刚发病在一年之内,经过系统的治疗,平均治疗抑郁症的急性周期最长不超过12周,一般4周到6周开始起效,8周内基本没问题了,再巩固到12周。通过3个月的治疗,患者临床可达到痊愈了。
但痊愈后也不能立即停药,首发的抑郁症在急性期过后,维持期还要坚持一年,也就是说,未来的一年之内还不能停药,需要缓慢地来调整药物,逐渐停药。
如果是复发抑郁症,服药要继续到1年到3年。如果是反复发作,又伴有很多严重躯体疾病的,比如说甲亢、癌症,或者说严重的免疫系统疾病,就需要长期服药,或者理解成终身服药。患者一定要越早治疗越好,无论城镇职工还是城乡居民医保都可以在门诊中使用,同时,专业医院会提供诸如心理治疗、家庭治疗、体能训练、康复策略,一次性提供策略,患者可以终身受益。
目前,在天津市卫计委指导下,天津市安定医院正在开展的工作包括有,给综合科医生普及什么是抑郁,什么是焦虑,“综合医院医生很有可能是患者第一个接诊大夫,如果他们都不知道什么是抑郁,那就没有办法推进正确及时的治疗。非精神科医生群体要提高识别这种疾病的力度,现在我们已经培训过的包括有妇产科、神经内科、内分泌内科,我们今年还要做外科。”
对于患者或者说是大众人群,就是要提高知晓率。包括社区讲座、专业医疗网站建立、媒体宣传,正向引导来提高大众的知晓率。民众的知晓率提高,意识提高,他就不走弯路,直接一步到位,为早期识别、早期治疗提供了最佳的黄金时间。
医学数据显示,患者发病后选择到精神疾病专科医院的比例是最低的,大约只有1.5%,占到多数的是非精神科的综合类医院,其他还有就是自己解决或是求助于巫医的。
“可见我们国民的意识有多大的提升空间,我们以后普及的任务有多重。”张勇坦言,这真的是一个任重而道远的过程。